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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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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梅雨時節,霧霭重重,淅淅瀝瀝的雨仿佛永遠都不會停般,滴滴答答的,聽得人煩悶不已。

容嘉卉聽著雨聲,坐在晃晃悠悠的馬車上,正準備著,去那城門口迎接大將軍鐘離絡奏凱而歸。

鐘離絡十多年前曾在她家住過一年,她的父母也一直是將他當做親生兒子一般看待,怎麽說,他們倆也算得上是兄妹一場,這兄長回來了,她這個做妹妹的,又怎麽能推脫著不去,哪怕,他們其實就沒怎麽接觸過,就如同兩個陌生人。

說到底,也都是因為她當年太高傲太別扭,因為心裏有些瞧不上那無父無母投奔而來的鐘離絡,便無論如何都在阻止自己靠近他。

她的脾氣本就不好,被爹娘寵得太嬌,而且那時候她還年紀小不懂事的,鐘離絡住在她家,吃她家的,用她家的,還總是一張冷臉,誰看了會高興嘛。

奴仆們背地裏,也時常是議論紛紛,對他頗為鄙夷,要不是她一直憐他無父無母著實可憐,換成別人天天跟她擺個冷臉,她可早就生氣了呢。

鐘離絡也不是個傻人,又哪裏會瞧不出她疏離之下的幾分不喜,故而同住一個屋檐那麽久,他們之間說過的話,有十句麽?

後來,她見鐘離絡腦子裏頭進了水沒有去考科舉,而是進了軍營去了西北時,她一邊覺得這人真糊塗,西北多險啊!一邊卻也是暗暗舒了一口氣的,免得他們天天見面的多尷尬啊,誰知這風水輪流轉,當年冷口冷面的少年,居然還會有發達發大發了的時候,說後悔,她倒不是很後悔,只是覺得有一點點遺憾,遺憾自己從不曾順從本心。

她嘆了口氣,一邊用竹簽吃著侍女白露在一旁捧著的切成塊的寒瓜,一邊感受著這悶熱的天氣聽到要發瘋的雨聲,心中也是一口郁氣不得消,她忍不住抱怨道:“雨聲真煩,這個人,一如既往地討厭,就不知道要挑個好點時間回來麽,偏生是這麽個濕漉漉的鬼天氣。”

白露素來知她怕熱,忍不住輕輕笑出了聲,她壓下笑意道:“夫人慎言,這鐘離大將軍戰功赫赫,此次又是大勝而歸,當今聖上可是封了他做定遠侯呢。”

容嘉卉扁扁嘴道:“難道這麽大的事兒我還能不知道麽?他是個侯,我爹爹不也是個侯麽,這又能有什麽了不起的,他若是真那麽有本事的話,便讓上頭那位再封他個國公當當啊……”

話雖這麽說著,底氣不足的容嘉卉的語氣到底還是一點點地弱了下來。

是啊,這怎麽能一樣呢,她爹那所謂的侯位說到底還是從她那身為開國功臣的曾祖父那兒傳下來的,世襲三代,她爹之後,便是每世襲一代,爵位便降一級,直到沒有,若是她爹於社稷有功的話,沒準還能讓他這侯位多傳兩代呢,然而她爹這人,最是懶散,領了個閑職後,就整天待在家裏游手好閑,又哪能跟人家自己親手一點點掙來的去比,而且他還如此年輕呢,當年她曾祖父被封侯時,年紀都接近鐘離絡的兩倍了呢。

鐘離絡確實是個人才,就算是當年只是偶爾偷瞧過他幾眼的她,也是這麽認為的,如今,那就更不能否認了。

她緩緩咽下口中的寒瓜,莫名的,就覺得心頭堵堵的,也許,是這寒瓜切得太大一塊了吧,想來都是白露的錯。

她百無聊賴地撐著頭,聽著雨聲,倒是又想起了一件事,她又問白露:“我好像記得,那姓……那新晉定遠侯比我大了近三歲,如今都已經二十有七了,還尚未娶親,他有瞧上哪家閨秀麽?”

若是別家兒郎,這時孩子都能打醬油了呢,當然了,她家那位就是個例外,萬花叢中過,一個種都沒留下。

白露頜首,“這個聖上自然是也註意到了,定遠侯此次大勝而歸,聖上貌似有意想將寧王府的郡主許給他呢。”

“南平郡主蕭文嫣?”

“是。”

容嘉卉頓時有些郁悶了,也是,除了蕭文嫣又還能有誰,她問也是白問,寧王就三個女兒,一位是她弟媳,一位已經許了人家,剩下那個,就只有蕭文嫣。

不過是誰都一樣,除了她弟媳是溫柔乖順外,另外的倆丫頭都是半斤八兩的討人厭,仗著親爹是王爺就橫行霸道,整天拿鼻子看人。

這一回,可真是便宜蕭文嫣了,而蕭文嫣,也是再找不到更好的了,鐘離絡的風評不錯,也潔身自好,還上無老又下無小的,最是自在,而且,他年紀也不算大,至於相貌,至少在她的記憶裏,他長得很好看,可這樣好看的相貌,如今卻要是她最討厭的人家的了,思至於此,她的心頭不禁有些堵堵的。

她只要一想到蕭文嫣揚眉吐氣得意洋洋的樣子,就有些心裏難受,連她自己也不知是為何的難受。

她忍不住,狠狠地刺了一塊寒瓜,又酸又澀地嘀咕道:“她真是走運啊。”

對,就是走運,想那囂張跋扈相貌平平的南平郡主蕭文嫣,平日裏是這個也看不上那個也看不上的,千挑萬選,看誰也不滿意,硬生生把自己從二八妙齡拖到了二十有二,拖成了這京城裏頭一號的老姑娘,人人都在看她的笑話!

許多平日裏看她不順眼的閨秀夫人們只要一見著她就得拿這事刺她幾句,偏生她們話都說得滴水不漏,完全挑不出錯處,每每看她氣的半死卻什麽也說不出什麽話來的樣子,那可是眾人的一大樂子,結果她在人到二十二時卻有如此良緣在等著她,也不知有多少人在暗地裏咬碎了一口銀牙。

算了,氣歸氣,橫豎這都是已經別人家的事了,與她無關,她再嫉妒人家,這輩子也就這樣了,當年近水樓臺時,別說她本就沒珍惜了,就算她當真珍惜了又能如何?

誰讓她這人早早的就有婚事了呢。

她是因為父親的糊塗賬才會嫁到柳家的,她那糊塗爹啊,當年她還在娘親肚子裏時,他去柳尚書家赴宴,在宴席上多喝了幾杯,腦子就有些不太清醒了,他見當時柳家大公子柳阡辰生得可愛又聰明,便瞎嘟囔著什麽,若是自家媳婦生的是女兒,便與之為妻的鬼話,眾目睽睽之下,她爹素來愛面子,他們兩家人又算得上是門當戶對,柳家家風也好,人小娃娃又哪兒都優秀,這樁婚事瞧著再好不過,就真的定下了,兩家都是美滋滋。

可憐她正當十六歲的碧玉年華,模樣也還算不錯,還沒好好享受一下王孫公子的追捧,就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地被那柳家用八擡大轎給擡了回去。

那柳阡辰若是個極好的郎君,便也罷了,可惜他瞧著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內裏卻是個最為風流多情的,那些個花街柳巷裏,誰人不識得他柳大公子,若是他夜不歸宿,去那些個什麽怡紅樓百花樓的,肯定是一抓一個準,以前她一直是被蒙在鼓裏,還覺得自己嫁了個難得的俊美郎君,與自己還算相配,並不算吃虧,結果這人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兒有毛病,八擡大轎娶了她回家,居然在新婚當天就拐走了她的婢女秋分!

第二天,家裏就多了一個秋姨娘……

真是好個饑不擇食的柳阡辰,好個背主的狗奴才秋分,這對狗男女,她只要一想起來便是滿腔的委屈,委屈得她想哭那種。

她當時便默默忍了,呵呵,難道她還會拿不下區區一個柳阡辰麽?

然而,現實卻是給了她響亮的一巴掌,她還真就沒拿下,那死鬼放著她在家守活寡,自己卻整天跑去那些個勾欄院裏眠花宿柳的,簡直就是當著所有人的面在拿鞋底狠狠地抽她的臉,真是丟人得她都不敢出門了,放眼看去,滿京城誰不在笑話她。

這也便罷了,大不了,她再忍便是了,她還有什麽不能忍的。

然後,她就忍了整整八年。

越想越心煩的她,拿起精致的繡著江南水鄉的團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扇著。

算了,八年都過來了,以後日子還很長呢,她啊,還是快些知足吧,反正一切都早已成為定局無法改變了。

她家那混賬夫君確實是不好,她是看了他就煩,但他平日裏至少還是挺尊重她這個正妻的,公爹婆母雖然不大愛搭理她,但在其他方面也是從不曾稍稍委屈了她,就像這今年頗為緊缺的寒瓜,都知道她愛吃,可不是全給了她,這一個個的,都是皮薄瓤紅,香甜多汁,她基本上是一天一個,若是沒人控制,她可不知道自己能吃多少,真是怎麽吃也吃不膩。

想到這,她心裏難得地泛過一絲甜,又刺起了一塊寒瓜放入口中,正待要嚼,結果就在這時,馬車不知撞上了什麽,猛烈一顛,她頓時只覺喉頭一緊……

咳咳咳!

那天殺的寒瓜它!!!

它貌似……卡住了!救命!!!

救命!!!

容嘉卉一臉痛苦地捂著喉嚨,整個人都倒在了柔軟的毯子上。

看著喘不過氣來了的容嘉卉,白露俏臉一白,不知不覺,她手中托著的銀盤也滑落在地,裏頭的寒瓜,灑了一車。

“夫人,您沒事吧?!您是噎著了麽?快吐出來!您快吐出來啊!”

白露一邊說著,一邊替她拍著後背,想讓她盡快把那天殺的寒瓜給吐出來。

呼吸困難的容嘉卉捂著脖子,臉都給硬生生憋紫了,一口寒瓜卻始終堵在喉嚨口,進也不是,出也不是。

白露眼睜睜看著,都快要急哭了,她忙沖著車外大喊:“車夫,打道回府!夫人她,夫人她不好了!”

容嘉卉她曾經明艷動人的臉,此時十分扭曲,發青發紫,額頭上滿是細汗,青筋暴起,她張著嘴,一對溜溜的水杏眼這時也是瞪得圓如銅鈴。

她聽著白露焦急的喊聲,看著眼前的景象一點一點地變得模糊,一雙手松開了喉嚨一頓亂抓,好不容易,觸碰到了白露的手臂,她用盡最後的力氣抓住了白露的衣袖後,正想要說些什麽時,卻眼前一黑,永遠也開不了口了。

能被一塊寒瓜給噎死,她這也算是天上地下獨一份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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